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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

个把月前,老太太突然对我说,我想起来了,我是傍晚的时候生的你。我问老娘的这个问题,有些小九九。首先,我是想确认我是生在北京海淀医院,然后才回老家长到三岁。小时候由于比较淘气,而且不像家里,包括伯伯和姨家,都长着一副老实人的样子,所以我记得妈妈生气时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现在释然了,110108打头的身份证号看来是真实的,它代表北京市海淀区。第二,跟我从幼儿园就一起长大,直到上初中前都是同班同学的发小杨震,和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俩都是海淀医院出生的,到底谁更早出生?我问过老娘,她印象里是记得见到了杨震的妈妈,但谁先出生,她实在记不起来了。但这次,她记起来了,是杨震妈妈先去的产房,妈妈是后来傍晚才进的产房。这么看来,杨震是先出生的。都是难得的缘份,值得一辈子珍惜。
       父亲是个有个性又求稳的人,所以从小到大对我不太踏实的性格总是时刻提醒,批评甚至争吵,一直到现在。他总结的,我和他经常是两三个月不怎么沟通,一旦沟通就一定是大吵一架。说实话,我想避免,却也总拿他没办法。可是发自内心,我是感谢父亲把我们带到了北京,随着见识不停的提升在首都长大,成家。我真心地爱这个城市,北京。尽管我知道,也许几年后,北京和首都就不会再是一个等同的概念了,我们也改变不了这个决定,但内心深处那个首都北京的立体记忆永远不会消退。
       因为是随父母来到的北京,不是地道北京人,没有经历过胡同的生活,所以,我的眼里,北京是由一个个大院组成的。军队大院,部委大院,高校大院,工厂大院,科学院,研究院,设计院,医院,法院,保密的,开放的,林林总总,各种级别。人数从上万人,到几百人,都有。早期的大院,大都是大而全,从机关到车间,从幼儿园到医院,从食堂到理发馆,从澡堂到露天电影院,从运动场到果园,基本生活都可以轻松在大院内解决。毫不夸张地说,在北京上大学前,我基本很少离开自己出生和成长的青云大院。好的是,一直是熟悉的环境和人群,可以安心的学习生活和成长。另一方面,也脱离了外部的社会,不同的人群,以致于一离开大院去上大学,就发现了自己在为人处事上的明显幼稚和欠缺,交了不少学费,吃了不少亏,至今还是显得那么不成熟。可是,我从没后悔过,我由衷感谢北京和大院,象两张值得一辈子纪念的名片,让自己活得很有底气和底线。也正因为如此,结识的同学,朋友,知己,师长,晚辈,外国人,等等,都是人以类聚,诚心相待,是非常值得欣慰的因果。
       各类大院,我基本都去过,但我只有资格分享我生长的青云大院。它是位于北三环西路的一个国企,原属航空部,50年代开始建立,最多时拥有职工4000多人,有很多大型车间的厂区和一南一北两个宿舍区,几十栋宿舍楼,原先的北三环,夸张点儿说,是穿越它南北区的一条内部主干道。它曾经被评为北京市花园工厂,所以它曾经的树木苍天,花果遍地,一直是我从幼儿园开始就记忆的模样。因为市区内工业外迁的整体部署和要求,现在整个厂区已经空置有十几年了,真希望这块福地能够尽快被重新规划应用起来,再现青云的勃勃生机。其实,互联网头部企业字节跳动的总部就在青云厂区唯一的一个产业园里,我一直认为字节跳动能做这么好,绝对离不开青云的福分。
       筒子楼,是早年北京大院的标配,在青云,我们叫男单身,女单身,其实是无房年代职工们的生活单元,不分男女。都是四五层楼,标准的14平米的小房间,公共厕所,公共水房,公共厨房。这样的环境,工人,技术人员,管理人员都混住在一起,大多时间是和谐的,但象钱钟书先生拎着木棍要跟邻居打架的情形也是常有发生,我家就经历过一两次,还好,算是小插曲吧。整体上讲,父母都是双职工,一家也都多是两个孩子,独生子还是绝对少数。楼道的孩子们,无论大小,都一起玩,一起过寒暑假,一起去看电影,相互照顾,真好。14平米的房子,对于一家四口,确实是小了些,所以上下床也是很多家庭的常见家居。当然,熟睡中一翻身从上铺掉下来的事情,也是我们这些孩子们共有的经历。说实话,现在都是成年人了,常常想,这样的无法保证隐私,又有孩子在场的情况下,当时家长们是怎样过夫妻生活呢?很现实,也很佩服父辈们的对生活的隐忍和适应能力。这样的小房间,有暖气,但那个年代没有空调。夏天为了睡好觉,每天晚上,父母会把仅有的几平米地面用墩布墩干净,然后带着我们去外面乘凉。到睡觉的时间,再回到屋里,把凉席往地上一铺,全家人趁着困意,一起睡下。
       大院的露天电影放映日,是整个社区最欢快的日子,更是孩子们最兴奋的节日。各家各户会提前拿着自己的板凳到大院的露天电影场争取占个好位置,其实孩子们更喜欢到屏幕另一侧看反影的影像。卖冰棍的,买汽水的,好热闹。孩子们玩累了,看着看着电影,就在爸妈怀里睡着了,电影结束后,再被爸妈抱回家睡觉,简单的幸福,却温馨无比。红蝙蝠公寓,黑蝙蝠公寓,画皮,陈斯斯,是我清晰记得的电影和影星。
       楼道里一起长大的大大小小的小伙伴们,二头,小军以外,和我家最密切的应该是海波一家。我们两家是门挨门的邻居,一起生活了至少7,8年。父母都是同事,又都是两个儿子,所以很融洽的邻里。海波比我哥哥还要大两岁,他有个弟弟叫海涛,比我大一岁。本是个幸福的家庭,就因为海涛小时候发烧,医院给错了药,一下子耽误了,海涛脑子出了问题。直到现在,我都一直特别理解父母们对孩子,特别是年幼的子女发烧是多么的小心翼翼,尤其是早年间,稍不小心,就可能烧坏脑子。我只记得夏天,海波总是一人在公共厨房里切西瓜自己吃,不像我们都是一家四口围在一起吃。主要是考虑到海涛的智力永远保留在5,6岁孩子的状态,永远家里离不开人要照顾他,很难家里一起围坐吃东西。几年后,我们都陆续搬离了筒子楼,住进了真正的单元房,也就很少能见面了。有一天,碰上了海波,我就问起海涛的情况,他眼睛湿润地说,走了。这种兄弟的血脉深情,也许只有兄弟间才可以真正同理心。
       因为涉及军工,主要是飞机陀螺仪表等,所以它对外的名字叫青云仪器厂,航空部内部编号是232厂,小时候就记得是专门的军队战士把门。后来,90年代,因为整个国家错误的政策导向,就是能买就买,不再自己研发,整个军工和生产性国企都不景气,青云也不例外,少了与苏联的合作,少了军工产品的生产,民品的生产也很难支撑全场2000人的工作,只好大量下岗,工厂卖地筹钱,都经历过。父辈们的阵痛,我们多少能够感受到一些。他们大都是一辈子在工作在青云,清华,哈工大,北航,等等全国名校50,60年代的大学毕业生一批接一批,还有军转干部,各级技工,中专生,很多人的子女也是上了青云技校后继续为青云服务。青云随着大形势带来的不景气,直接影响这所有这些人的事业,收入和心态。这些都是国企的特点,无法避免。偶尔带着孩子走在老厂区宽阔但无比寂静的内部大道上,看着高高的厂房,回想着儿时在这里的快乐,真是希望能够尽早看到青云这块宝地再次恢复它曾有的辉煌。
       青云的子弟们,跟他们的家长一样,不像军队大院那样张扬,也不像科研院所那样眼界开阔,更像一群单纯的孩子,大带小,相互支撑和保护着,不论男孩女孩。也许正因为这样,几十年后,老友相见,依旧感到非常亲切,亲人一般,哥,姐,相互叫着,没一点虚假的成分。确实,那个年代的孩子,很少独生子,幼儿园,学校基本都是一起,哥哥姐姐是同班同学,弟弟妹妹是同班同学,有得是,真是名副其实的青云大家庭。
       以前北京普普通通的孩子们都是幸福自由的,不需要父母的职位,家里的关系,层层的筛选,就可以有机会进中南海参观。天安门广场也是随时可以出入,不论观赏升旗仪式,还是参加国庆活动。更是亲身经历各时期的事件,身处其中,感悟其中,成为自己能够一辈子独立思考的因素。
       青云,地处白颐路,学院路之间,又紧邻中关村,生长在那里,眼界是开放的,内心是诚挚的。白颐路,从南边的白石桥,到北面的颐和园,原先是绿树遮荫,生机勃勃。沿途有中科院,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人民大学,北理工,民族学院,军艺,舞蹈学院,名人雅士,莘莘学子,才俊丽人,随处可见。我佩服那个年代的大学生们,各个都显得很有责任感,栋梁之材。那年我在现今的大名校上初三,每天听着白颐路上浩浩荡荡的口号声和脚步声,感到的是大学生们应有的时代气息。开明的老师们,也不把我们当孩子,愿意分享他们的看法,让我们自己思考。当大家也举着旗子冲向校门口,要加入大学生游行队伍洪流时,拦在校门口的政工老师,只是说了一句:出去不要给附中丢脸。现在想想,都很敬佩他,老飞行员,退役后来到学校做老师,平时表面严厉,其实真心爱护每个学生,包括那些大学生们。开枪是绝对不可饶恕的,他们只是学生,手无寸铁,年轻,议政,无错,何来镇压,完全可以给与更多的时间和耐心去沟通,引导和平息。他们都是高智商爱国的年轻人,这么对待他们,历史终会公平处理的。三年自然灾害,十年动乱,让父辈们刻骨铭心。不应该再有三年十年这样的轮回了,特别是在这么开明透明文明的世纪里。
       学院路,是早期八大学院间的主干道,林大,矿大,农大,钢院,北医,北航,北邮,语言学院,其实还有北师大,电影学院,交大,中财。配以众多国字头的研究所,农科院,钢研,有研,气象局,学院路确实名副其实。中国北京,北京海淀,海淀中关村白颐路学院路,都是实实在在的科技坐标。
       小学的时候,同学的爸爸是著名编剧,我们几个小伙伴有幸在北影厂参观了“宝葫芦的秘密”的拍摄过程,谢添导演还专门跟我们几个小朋友聊了天,一个可敬的老人。因为离北影比较近,我们还时常有机会在北影厂内部参加审片,其实就是提前看刚拍好未上映的电影。所以,在北京一直就觉得导演,演员,无论多知名,多有才,多帅气,多漂亮,就是身边的普通人,没有任何距离,随时偶遇,这才是正常的,才会有更长久的艺术生涯。只可惜这位同学,帅气的男孩子,一直是班里学校的大队长,却早早地精神得了疾病。造化弄人,再没有联系过了,真心希望他现在过得和平常人一样好。
       中学六年的名校,是自己一辈子的骄傲。同学大致分五类,中关村子弟,人大子弟,特长生,特批生,其它统招生。老师们也多是各级专业教师,由于他们的孩子多是我们的同学,所以他们总是象父母一样关爱我们这些中学生。老师的责任心都是非常强的。清楚地记得,高一第一次考物理,结果全班只有几个人及格。当时教我们物理的是北京市特级教师华之菲老师,已经是50多岁的老教师了。她读完成绩后,没有责怪学生一句话,相反,她自责道是她没有教好大家,流着眼泪在讲台上给学生们道歉。这一幕,一直激励着我们努力学好物理,不能辜负华老师的眼泪和教导。学校培养了我们诚信的基本品格。作弊,在我这里永远是不会发生的事情,会就是会,不会就去学。当然6年下来,学习考试的竞争和压力,也对我有另外的影响。也许别人的恶梦,可能多是被追,被扰。我每次清晰的恶梦,却都是在考数学,情节多是考试快结束了,我还有好几道题没做完,着急着急,然后急醒。昨晚还清醒地做了个类似的梦,高考一口气考了好几门,卷子都交了。很快打完分的卷子发下来了,我数学的卷子竟然是空白,一道没答,所以只给了个平时分10.18分,别人都是90,100的。我怎么会整张卷子没看见,没答题呢?惊讶惊讶,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