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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

 户口本上都叫祖籍。爸妈都是河南焦作临近村子的,好像一个是西冯封村,一个是东王冯村,小时候就没有用心记,现在模糊着叫着,也挺好。愚公移山的王屋山,就在我们村子的北边。还是先说说老人吧,老房子早就没了,再不回忆一下,真怕他们就彻底没了痕迹,但其实,他们又是自己心底最想记起的亲人。
       从小就知道姥姥家是烈属,一直政府照顾。记得很小的时候问过妈妈,姥爷是怎么死的,妈妈总是避开话题,简单说一句是被坏人害死的,我记得她这么回答时,脸上是少有的麻木的样子。对姥姥,说实话,小时候多少有些生疏或者是害怕,知道她一直精神有很严重的病,常常发作,她居住的屋子,家人尽量不让我进入,吃饭也是家人单独给她送到屋里,很少全家老少一起吃。长大了才知道是癫痫,或者是我们常说的“羊角风”,这样安排,是怕突然发病吓着我。是大姨一家,还有入赘的姨父,表哥表姐们一直细心照顾着她,直到90年代去世。大了,懂事了,特别是最近这几年,妈妈也愿意多说一些了,80多岁的姨也有机会多告诉了我一些她们父母的事情,也才知道了他们的名字,记下来,不要忘记了。
       姥爷叫刘秉礼,当年是村子的农会主席。因为是国共反复交替控制的地区,所以一直不是太平的地带。姥爷是46年被坏人,或者说是叛徒给枪杀的,妈妈说,是和周总理以前的警卫员一起遇害的。姥姥从此精神受到严重刺激,落下了病根。当时妈妈才刚刚出生不久,所以实际上她对她的爸爸没有任何印象。大姨比妈妈大6岁,都记下了当时的情形。她告诉我,姥爷遇害后,为了躲避危险,姥姥带着六岁的大姨和刚出生不久的妈妈躲到了北边的山里,整整半年,直到共产党又彻底掌握了当地的政权。大姨很苦,六七岁,小小年纪就砸煤,理矿,照顾精神不好的姥姥和年幼的妹妹。所以,她什么都看得很淡,最朴实的善良,所以也一定长寿。
       细想起来一些小节,其实姥姥还是非常想和我这个外孙亲热的。经常会从鸡窝里拿个刚下的鸡蛋,让家人给我煮了吃。只是我小时候那么不懂事,姥姥一些貌似严厉的说笑,我却总对着来,还曾经扭脸出了院门要自己回奶奶家,想想真伤姥姥的心。她其实是个病人,已经因为天性向我展示了最好的隔辈关爱,我却不知道,姥姥,对不起。姥姥叫申明清,那个年代,女人有自己的名字,已经很不容易了。
       相对而言,奶奶家的印象就占据了我农村经历的大多数。爷爷叫韩普琚,从名字看得出是个文化人,早年是村里的私塾先生,只知道文革期间,因为曾经的国民党员的身份,没少挨麻烦。听父亲说,他的爷爷是个老矿工,半疯子,但让自己的孩子读书识字,改变了命运。我的奶奶叫韩刘氏,典型的小脚老太太,姓名也是随夫姓。她是爷爷第二个老婆,是个善良无比的女人,这是妈妈评价的。因为第一个孩子很小就夭折了,所以奶奶对我的大伯和我的父亲都格外小心,起个贫贱的小名就是为了避灾好养活,这是当时农村的习俗。听妈妈说,奶奶对孙辈特别疼爱,同时对自己的儿子们也一直关爱,就经常出现小时候爸爸训我,奶奶只能在一边偷偷擦眼泪的情景。欢乐是绝对的儿时记忆。大伯有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加上我和哥哥,也是听妈妈讲的,经常是5,6个孩子,雨天的大脏脚丫,就在奶奶的床上爬来爬去,奶奶就是看着高兴,从不训斥。
       爷爷以前腿受过伤,所以我印象里他一直拄着拐杖,吸着旱烟。他是82年去世的。记着那天我正在北京寺庙里的红民村小学上课,爸爸突然来教室,和老师说了几句话,就把我接走了,然后我们就连夜坐火车回了老家,原来是爷爷去世了,带我们回去奔丧。以前回趟老家,要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所以,我们一般会在新乡下车,在爸爸的舅舅家过个夜,第二天一早再坐火车回焦作。大夜里的,在我应该叫姥舅家暖暖的睡上一觉,还是很温馨亲情的。只知道爷爷死于牙龈癌。爸爸很少谈起这些,也是听妈妈偶尔告诉我们的。爸爸是在老家,拉着爷爷的手,看着他去世的,可以理解爸爸当时心里是多么的痛苦。妈妈说,牙龈癌很疼,爷爷实在受了不少罪,经常疼的夜里叫唤。我问,为啥不治呢?妈妈回答很简单,哪有钱治,特别是农村,那个年代。
       下了火车,就是大伯家的孩子来车站接我们回家了,都是自行车,记得是大哥,大伯的长子,比我大了十一岁,把我放在自行车大杠上,我哥在后座,一路骑回村里,至今还记得大哥一路快速骑车喘气的声音。回家要穿孝服,但爸爸是个很反传统礼仪的人,他认为生前照顾好老人最重要,办丧事都是给别人看的,极其反对。但这是农村的习俗,特别是大家庭,还是要随俗的。所以,他就让我和哥哥穿白衬衫参加葬礼的仪式。我的大伯也是拿他这个弟弟无奈,只有这样了。因为要哭丧,所有子女要一起哭,我哪里懂,觉得好笑,结果被一旁的大哥一把按在了地上,这是唯一一次他对我的简单粗暴。因为父母都是各家最小的孩子,我又是奶奶和姥姥家最小的孙辈,所以有些时候,长辈们,哥哥姐姐们都特别让着我,由着我,从不对我动手和发火,所以记忆里全是他们对我的微笑。
       应该是遗传,当然也和农村饮食习惯有关,天天喝棒子面粥,老家叫“糊嘟”,奶奶后来得了糖尿病,农村的医疗条件有限,我只知道后来严重到三个加号,据说是最严重级别。爸爸是个孝子,立刻回老家把奶奶强行带回北京看病治疗。80年代,北京的住房条件非常有限,多是平房,简易楼,公共厕所。奶奶是小脚,行动不便,爸爸专门做了个座便器给奶奶用。有一次,爸爸突然让我给奶奶洗脚,我当时还挺不情愿的,奶奶也一个劲的阻止。其实想想,这是奶奶最疼爱的孙子最应该做的事情呀。记得那是我第一次摸到小脚老太太被生生窝起的足沟,很深很深。经过爸爸的严格管控,奶奶的加号很快降到了一。奶奶确实住不惯城市狭小的居室,也没有人和她象在农村一样说话,坚持要回老家。爸爸拗不过,就送奶奶回去了。但没想到,半年以后,奶奶就病情恶化,不久就并发症去世了。为了这个,爸爸跟大伯足足闹了好几年的别扭,他始终认为是大伯没照顾好奶奶,怎么可能已经降到一个加号了,回老家半年就不行了。这个结,这老哥俩,其实一直没有解开,我知道的。农村确实不比城市,特别是北京,还有生老病死的观念,不能强求一致,但凡尽力尽孝就可以释然了。
       跟姥姥没有过合影,真的可惜。小时候跟爷爷奶奶和哥哥一起在北京天坛冬天的合影,现在看起来,都那么弥足珍贵,千金不换。爷爷拄着拐杖,奶奶裹着小脚,哥哥舔着嘴,我偷偷用手扣着他,虽然是黑白照片,但在我记忆里是彩色的年代。